闻说双溪春尚好
我出生在瓯江畔依山傍水的一个小村庄。在爷爷嘴里她是“路平,灯明,三条码道(码头),七个井”的好地方。
依山,有满目的财源,傍水,有流动的商机,在老一辈人眼里,这是一片山水相逢,财源通达的风水宝地。
更何况她还有个很诗意的名字——双溪。
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读李清照的《武陵春》,读到“闻说双溪春尚好,也拟泛轻舟。只恐双溪舴艋舟,载不动,许多愁”的时候,不仅痴了。双溪,舴艋舟,多熟悉的名字呀!这就是我家乡的名字呀,瓯江之上那叶叶扁舟,不就是小小的舴艋舟吗?
惊讶之后便是雀跃。
哎呀,哎呀!双溪,居然入了李清照的词呀!
春来,紫云英似锦铺地,红杜鹃焰焰烧山,流苏花洁白纯如雪,梁间有燕子呢哝声声细……
春来,瓯江畔柳色青青,鲜艳桃花绽粉颜,娇嫩欲滴,江中水色青碧,有鸭鹅嬉戏;叶叶小舟蚱蜢,推波逐浪,偶有渔人放歌高唱。
端的是春光美如画呀。
如此春光醉人,怎么不叫人想“也拟泛轻舟”呢?
心里暗暗的为易安居士惋惜,若是真的来了,在风晴日丽的日子里泛舟江上,看那两岸的桃花烂漫,柳絮轻扬,看那阳光透过那竹枝洒落在白沙上的诗意,看那飞蝶逐花蹁跹流连美景,看那嬉戏游水鸭鹅的惬意,凭蚱蜢舟随波轻摇,听耳边流水声声……便再多的愁绪便也是会如同一缕轻烟,飘散在时空的浩瀚中,随着那悠悠瓯江水远去吧?
在很多年后,我在读李煜词:“一棹春风一叶舟,一纶茧缕一轻钩。花满渚,酒满瓯,万顷波中得自由。”心里居然莫名地想起易安居士来,想起她“载不动许多愁”的感慨,若是,她真的曾泛舴艋舟于瓯江之上,不知会不会也生出后主这样“万顷波中得自由”的轻快情怀来?
于是追着问老师,李清照真的来过双溪吗?是我们这个双溪吗?
老师笑着解释,此双溪,指的是金华的某一条河。
而我,宁愿保有这个美好的误会,双溪,就是我春光无限好的家乡。
也拟泛轻舟
舴艋舟,百度百科上的解释十分简单:形似蚱蜢的小船。出自李清照的诗。
可见编这词条的人绝对不会是浙江人,至少,不会是江边长大的孩子。
我更喜欢王念孙疏证:“《玉篇》中的解释:‘舴艋,小舟也。’小舟谓之舴艋,小蝗谓之蚱蜢,义相近也。”
舴艋舟啊,双溪人称之为“蚱蜢船儿”,两头尖尖,中间有篷,身小轻便,与那草丛中跳跃灵动的蚱蜢倒也有几分相似。所以,说百度说“形似蚱蜢的小船”倒也神似。
瓯江两岸的孩子都应该是熟知的,“此舴艋可大,只是梭头尖尾有如蚱蜢。船篷有一节可以推开,长长一段就成了敞篷的。”
小时候我们的玩具之一便是一种纸折的小船,两头都是尖的,又各带一个篷,想来就是仿了舴艋舟的。而真的舴艋舟,船篷是在中间的,与纸折的小船也算是十分的相似了。
而舴艋舟,除去易安居士的“载不动许多愁”之外,还有张志和《鱼父歌》里的“钓台鱼父褐为裘,三三两两舴艋舟”,还有杜牧《春日言怀记虢州李常侍十韵》里的“织篷眠舴艋,惊梦起鸳鸯”,皮日休《胥口即事六言二首》中也有“鸳鸯一处两处,舴艋三家两家”以及司空图《携仙箓九首》里的“听君总画麒麟阁,还我闲眠舴艋舟”,等等。
乘小船浮游于江河溪湖之上,碧波荡漾,天光云影,风和日丽,或垂钓,或抚琴,或吹箫,或写诗,便文人雅士向往的人生极美境界。
“钓得鱼来卧看书,船头稳置酒葫芦。烟际柳,雨中蒲。乞于人间作画图。”将泛舟垂钓之趣,江上读书之乐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据说唐伯虎有一幅画,就勾勒了这样的美好图景:渔舟漂浮在悬崖下的江面上,渔人凝思船头,吊着线轮的渔竿直立在渔舟的一侧,一卷书、一杯酒摆放在舟板之上。这正是他诗中的意境:“烟水孤篷足寄居,日常能办一餐鱼。问渠勾当平生事,不弄纶竿便读书。”
泛舟垂钓是一种闲情,读书写诗是一种逸致,都讲究一个“静”字,“钓胜于鱼”。
渔读之味,比起“红袖添香夜读书”“围炉向火好勤读”来,那不知要悠然、怡然多少倍!
泛舟垂钓,读书写诗,千古风流事。
如果能和家人一起,泛舟湖上,感受山水与自然的广阔又无边意境,那又该是一番怎样的美好……
载不动许多愁
长大以后,有很长一段时间离开温州去了他乡。像是负重的骆驼,终日不知所谓的奔波。所做的都是一些只有期没有灵感的事。
日子变得和时间一样老旧,鲜少欢悦与哀愁。
在那样的日子里,故事太多,生活又太平稳,仿佛永远都有花朵在开放,没有人会去注意盛开背面藏着的阴影;
在那样的日子里,年少气盛的自己往往急着想要在未知的将来有一番作为,也往往过分强调自己的痛苦,自己的忧郁,并且一再地夸张着自己的愁闷,哪怕是以丁点的忧伤也会演绎成一段凄美的故事;
在那样的日子里年轻的心都急着做梦急着忧伤,以致忘了生活,忘了平实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;
在那样的日子里,总以为时间是最廉价的东西,对青春年少来说时间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,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大把可以用来挥霍。
等到终于有一天偶然间回头看的时候,才发现,原来岁月,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。而自己除了不知所谓的为生活奔波之外,竟全然没有了年少时的激情与抱负!
岁月,与其说是教人成长成熟,倒不如说是教人对“沧桑”二字有更深刻的适应。
刚回到温州的时候,曾经兴奋的一一前去印证心里的许多记忆。
我去找旧日的朋友,去那片曾经繁茂而今萧瑟的竹林。儿时一起长大的朋友没有一个是留在故乡的,就连我,也不是。
只有过去的记忆和几杆苍翠的老竹还依然存在,连那载轻愁舴艋舟也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不禁想起人生种种。聚与散是人全然无法把握的。面对流散,总有无法抑制的伤感。
人世间没有完美,这道理很久前就明白,只是,懂得道理是一回事,面对流散,往往还是有着惆怅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