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
人类抗拒岁月对自身消解的另一种方式,就是着眼或立足于未来,把标杆儿立高。当时光之水涨过百年、千年之后,你曾经发出的声音、你曾经塑造的形象,仍被那时的人们所看见、所瞩目、所需要,你就可以在时间深处含笑而眠了。或者说,你并不需要“含笑而眠”因为并没有消失,你已经凭借你的创造,在另一个时间段落里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新生或复活。
也许,很多人并没有这么大的野心,并没有这样的自觉意识,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,但事实上,这种抗争已经成为人的一种本能。就如动物们顽强地保持着旺盛的繁衍;就如植物有不断地让自己的种子飞向远方;就如连生命意识都没有的单细胞生物拼命地复制自己的基因……
永远都浮在时间的“水面”之上,不被淹没或掩埋,正是所有生命最本质的渴望!
显然,以夏喜友为代表的罗通山脚下的那些人,肯定没想这么多。但没想这么多不一定没在这么做,没往这个方向上努力。其实,早在夏喜友之前,柳河县就已经把这么个羸弱的行当推上了产业发展的快车道。不但申请了国家地理标识,把柳河葡萄酒标到了中国地图上,而且在罗通山下布局了长度为30公里的葡萄酒走廊带。在走廊的两侧,密密地摆满各种风格和规模的葡萄园、各种风格和规模的葡萄酒企业和葡萄酒庄、各种各样的葡萄产品、各种各样于葡萄酒有关的消费场所和文化传播机构……
到了夏喜友这里,他不过是接过了一个叫葡萄酒领导小组的非正式的行政机构,为了一份承诺,把前任没有做完的梦继续做下去。
但夏喜友却是一个做梦或造梦高手,前边的人没有规划的路径和没有涉及的细节,让他做了进一步的丰富和完善。他深信,只要梦境里每一个路径和细节都很贴近现实,都具有高度的可操作性,都能够有足够强的吸附力量,再加上一些时间,让梦在时间里发酵,在未来的某一天里,一伸手,一开封,倏地,梦就可以成为现实。
那天,夏喜友在山上他的葡萄园里,双手拄着锹把望着山下对我说,他有三个梦想。第一个梦想是:成立一个由重点葡萄酒企业联合企业——“众联葡萄酒公司”,依托这个公司建立起一个完善、合理、可靠的种植、酿造、营销体系。实现品牌统一、标准统一、价格统一、管理统一、监控统一,让所有中国的老百姓都喝得上、喝得起放心的山葡萄酒。第二个梦想是:在30公里葡萄酒走廊带上建立起中国最开放的葡萄酒小镇,让每一个来小镇的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饮品,从零度的脱醇和葡萄汁开始,一直到50度的白兰地,应有尽有。小镇上建有规模相当的葡萄酒学院,让罗通山脚下走出一批接一批的葡萄种植、评酒和酿酒人才。第三个梦想是:进一步扩大柳河产区的葡萄种植面积,在现有的基础上再建一万亩基地,再建造200个微型酒庄,出售给心怀梦想的葡萄酒爱好者,让他们在产区内拥有自己休闲和圆梦的家园……
我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——10年后,20年后或30年后,罗通山下真的会像梦一样美丽和繁华。当然,这个梦并不是不能变成现实,现在的某些部分已经成为现实,没有实现的部分也正在一步步逼近实现的边缘。但是,我很担心,到梦想成真的时候,还会不会有人记得,在这个宏伟的梦里,曾经有一个叫夏喜友的人?
我再一次望见了远方的罗通山,感觉它在浩瀚的时间之海里,就是一座巨大的冰山,而它露出水面的部分,却只有那半座破旧的古堡和一段残垣。
(作者:任林举,系散文作家,报告文学《粮道》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