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秋之月,秋分末候“水始涸”。
今年的十五之夜,家乡薄雾,不见明月,本就有些落寞,再看这候名中的“涸”字,脑海中即刻浮现出一幅清冷的画面:画中女子,在光阴中干了肌肤,枯了发梢,不见往昔的润泽饱满,一派黯淡寂寥。
也是,水至秋而涸,叶入秋而枯。人若枯涸,也该是生命之秋了。
我是极怕老的,明知不可抗拒,却总幻想永葆青春。但细思那惧怕,并不是面颊的干瘪,而是活力的枯竭。因为常常,较之曼妙的女子,气定神闲的儒雅老人,更令我心驰神往。
我明白,鹤发鸡皮如何敌得过光鲜亮丽,唤起我之仰慕的,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些历经岁月,愈发深邃愈发坚定的不朽韵味。
古云:水本气之所为,春夏气至,故长,秋冬气返,故涸也。大自然如此,人亦不殊,精气神旺,活力之源则不涸而长。
我想,那些老人,他们的心灵必定滋润非常,否则人世艰涩,他们何以修得如此从容,毫无厌意?他们对生命的热爱,一定不同寻常,否则时至暮年,何以仍能兴致高昂、不惧未来?
将生活过成艺术的木心先生,在狱中藏下写自白的纸,画上黑色琴键,入夜,便蜷在角落里,在无声的键盘上弹奏莫扎特和肖邦,沉浸于无远弗届的自由当中。多舛的命途,试图在木心先生身上留下年轮刻痕,可晚年的他,回复网友道:“我不算是老人,只算是诗人”,一个人在窗边画画、写作、做衣服,笑起来眼睛里很清澈,像一个满头银发的大男孩。
记得宗萨仁波切有说,菩萨辞世之时,觉得解脱众生的工作还未结束,便迫不及待地要去下一世继续工作了。
我不懂佛法,把菩萨这种生死见地,理解为菩萨对普度众生责任的执着,理解为菩萨的“痴”。我的理解当然纯属妄言,但“痴”,的确是我最欣赏最痴迷的品格。人若无痴,何等无趣;人若无痴,何来热力。
这么一想,似云破月出,顿觉清朗。我害怕流逝的,其实不过是对美的狂热执着,对爱的永恒痴迷。仿如悟到人生秘籍,我相信,只要牢牢抓住美与爱不放手,心灵便会温润柔和如秋波荡漾的情人眼眸,人生定能有滋有味似历久弥香的佛跳墙羹。
过了秋分,即入寒露,再霜降,就立冬了。岁月无情催人老,可即便马奶葡萄变成金丝蜜枣,照样令人口舌生津。
滋润人生,何惧可有。